窦泰墓志

窦泰墓志刻于北齐天保六年（555年），志文隶书,38行，满行41字，详细记载了墓主的生平事迹。窦泰在北齐的建立过程起了重要作用，同时他又是北齐奠基者高欢的姻戚，因此万般荣宠集于一身。可惜他中年突然战殁，仓促间结束了闪耀的一生。北魏末期、东魏发生的一些重大事件都出现过他的身影。要研究东魏及东西魏关系史，必然绕不开对窦泰的深入了解。李延寿所著《北史》和李百药所著《北齐史》对窦泰的事迹仅有简略记载，本志所载，恰补史料之不足。^[1]

墓志原文如下：

故使持节侍中太师大司（马、□□□（应为“马太尉”）公录尚书事显蔚相冀定并恒瀛八州刺史，广阿县开国公武贞窦公墓志铭

公讳泰字宁世，清河灌津人。昔章武以退让为名，司空以恂恂著称，仍与王室迭为甥舅。故已德隆两汉，任重二京。虽将相无种，而公候必复。世载有归，名贤间起。祖盛乐府君、父司徒，皆士雄北边，有声燕代，志骄富贵，不事王侯。

公禀孤昂之精，负云霞之气，容表瑰雄，姿神秀上，英规杰量，无辈一时。少以剑气有闻，长以侠烈标誉。力折鲁门，勇高齐壘，长历多游其室。少年时借其名，历寻经史，不为章句之业，偏持三略六韬，好览穰苴孙子。上下若飞，驱驰成画。舍矢如破，命的必中。赋骐骥以摅愤，叹鸿鹄以明志。

属猃狁内侵，疆场外骇，注意鼓鞞，陈师授律，有声简在，遂总兵车。起家为襄威将军帐内都将，连年动众，功实居多。属灵后临朝，政移权蘖。辟恶之酒为虚，神福之觞成祸。四海痛心，三灵愤惋。天柱大将军尔朱荣鞠旅汾川，问罪君侧，为宁远将军、虎贲中郎将、前锋都督。及永安御历，豫定策之功，除射声校尉、谏议大夫。及巨衅滔天，长戟内指，既等阙南之败，遂成山北之灾。

献武皇帝茹荼切蓼，志在匡复，操盘大誓，辞涕俱流。义动其诚，实参本□（推测为“䞡”音“tan”《玉篇》《四声篇海》意为“行”）。尔朱氏拥倾山之众，驱竭洹之旅，气以云霓，声成雷电。虽把旄杖钺，风摧电扫，功归上将，虑在中权。东迁所依，伯舅是赖。公亦志在不二，任实同心，气厉风霜，精贯金石。冰冸瓦解，非无力为。

以功拜辅国将军、骁骑将军、广阿县开国子，食邑三百户。又授抚军将军、银青光禄大夫，复迁侍中，又除使持节都督，显州诸军事、车骑将军、显州刺史、增邑四百户，入参舆辇，出拥旌旄。轩冕照人，光华满室。顾瞻侪伍，实有余晖。转除使持节都督蔚州诸军事，本将军，蔚州刺史。及太昌入纂，神宝有归，唯帝念功，大开庆赏，进爵为公，增户四百，本将军，仪同三司。又除使持节都督相州诸军事，本将军、开府，相州刺史。

公威而不猛，仁而能断，示之好恶，宣以惠和，小大必情，幽冥以察，囹圄虚置，桴鼓无声。民识廉耻，俗兴礼节。异国乔之先谤，同史起之后歌。耻以荆□（推测应为“部”）见称，羞以豫州为法。及幼主君临，问对为重，新邦肇建，纠察增隆，二难之道，匹此为易。复除侍中领御史中尉京畿大都督，将军、开府仪同悉如故。君既属刺举，兼秉绳墨，弼回厝枉，知无不为。权豪屏息，贵戚侧视，社鼠不得成群，稷蜂无以自固。庶事咸理，内外肃然，可谓古之遗爱，邦之司直。

西土不恭，王略遂梗，游釜巢□(推测应为“蕞”)，天刑未加。君以鸣毂为耻，遗贼是念，将发函谷之泥，驱渭桥之警，洗兵灞涘，纠马终南。而蜂虿有毒，困兽难犯，凶器死官，忘身偿节。以魏天平四年正月十七日薨于弘农阵所，春秋三十八。

公材力宏举，雄姿杰出，宫室奥远，崖岸弘深。霜雪未易其形，风波不改其操。言诺之重，黄金自轻；荣辱之来，白珪可玷。孝为行本，忠为令德。劬劳旌甲，契阔风尘。扞城四国，折谋万里。翼赞昆彭之业，经纶周汉之初。攀凤羽而高骞，讬龙鳞而迥逝。注轮四牡，宾御成行。鸣玉双金，左右相照。加以宽而得众，惠以使民，言笑之恩，暖同布帛，欬唾所及，和若旸春，世经夷险，身有屯盛，咸守任安之节，不署翟公之门。故能克成山海，致兹远大。而虎步未逞，马革已归，倾千寻于斧柯，顿六辔于蚁垤。武皇奔车起恸，登城致哀，贻训魏后，加以殊数。

诏曰：存立大功，没而加等，眇寻盛典，莫匪斯遵。故使持节侍中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御史中尉京畿大都督广阿县开国公窦泰，理识明悟，风格峻远，协规上宰，戮力懃王，爱结万里，誉宣三独。及擐甲持矛，埋轮絷马，临危固节，赴难忘身，曾不慭遗，奄焉莫及。兴言茂烈，震悼兼深。宜峻彝章，用崇徽秩。可赠使持节侍中太师大司马太尉公□（推测应为“录”）尚书事都督冀定并恒瀛五州诸军事定州刺史，开国如故，谥曰武贞，礼也。以齐天保六年岁在乙亥二月壬子朔九日庚申改定于京城之西二十里。翟泉淄水，王侯共归，邢领瑕丘，贤明所志。左右山川，顾瞻城阙，地临四野，道贯二都。卜云其吉，安兹宅兆，刊德壤阴，终古无绝。

铭曰：桥木表国，名族题家，食旧接武，载德非遐。世无升坠，道或隆洿，降生人杰，是谓国华。望重百夫，声高六郡，藏器有待，乘风抚运。猛略从横，英图四奋，见义能勇，当仁投分。魏道威迟，生逸相踵，大人有作，拯溺疏拥。谁协其谋，竭诚所奉，两手何贵，一国非重。诏爵以德，命服以庸，沃若四马，流衍万钟。治民事上，御侮折冲，文武不器，军国其容。逷矣西人，凭险逆命，横戈跃马，志康急病。不吊自天，乱靡有定，饮至终爽，出车徒咏。沙丘既□（推测应为“兆”），天邑有征，荣华且毕，礼数逾兴。瑰容虽坠，徽烈方升，有来自古，无恨丘陵。^[2]

在北魏末年，北魏中央政权逐渐丧失对地方的控制后，各种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台，争夺不休。先是北方六镇军民起义，在镇压起义的过程中，来自北秀容的尔朱集团通过战争征服了起义军，建立起对北魏的实际控制。因尔朱集团领袖尔朱荣突然被杀，尔朱集团在全国的统治迅速崩溃。在北魏东部地区，以高欢为首的军政集团建立了东魏政权，窦泰正是高欢集团的重要成员。

两个统治集团为了使自己家族保持对其他勋贵的优势，必然对于北镇鲜卑勋贵采取一定的排挤和打击政策。同时在巩固政权的过程中不断培养提拔宗亲，确保了自己宗族对中央政权的绝对控制，推动自己宗族替代元氏正式建国的条件逐渐成熟。

窦泰为汉人，他的祖父被任命为统万镇将，由此窦氏家族开始居住于北魏北部边防地带。窦泰少年时期，喜读兵书，精习弓马武艺。同时广泛交接豪侠之士，在北边有侠烈之名。窦泰起家从军时为襄威将军帐内都将，多有功绩。其父兄战死后，窦泰跟从尔朱荣，参与入洛的军事行动及“河阴之变”，因功被封为“宁远将军、虎贲中郎将、前锋都督”。高欢任晋州刺史时，窦泰随高欢赴晋州，任镇城都督，正式加入高欢阵营。尔朱荣死后，窦泰从高欢起兵对抗尔朱氏。在尔朱兆韩陵之败后，窦泰偷袭尔朱兆于秀荣，迫其自缢。

史书称：“（高）欢起兵以来，泰每为先驱，其下多锐卒，屡胜……” ^[3]东魏政权建立后，窦泰获封侍中、京畿大都督、御史中尉。京畿大都督掌管京城禁军，御史中尉负责监督百官，这两个官职由窦泰兼领，可见高欢对他的信任。高欢扫平关东后，开始了对西魏的第一次讨伐，窦泰负责由潼关攻入关中。此役西魏集中主力偷袭窦泰率领军队，窦泰兵败身亡。高欢第一次对西魏攻势随之瓦解。

窦泰妻子娄黑女与高欢的妻子娄昭君是亲姐妹，因这层关系，窦泰受到高欢特别信任。但窦泰能成为高欢统治集团的股肱之臣，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卓越的军事才能。正如《北齐书》所说：“泰虽以亲见待，而功名自建。”^[4]

东魏北齐政权存在时间不长，自534年孝静帝登基，到577年北周灭北齐，总共存在了43年。但东魏北齐文化却有着灿烂夺目的光彩，在北魏文化基础上延续并进一步发展。以书法来讲，东魏北齐为魏碑向唐代楷书转变的重要阶段，鲜明地体现着由隶向楷的特点。

楷书脱胎于隶书，经钟繇、王羲之改革创新，楷隶在之后已成为两体。北齐上流社会虽仍崇尚隶书，但从目前所见北齐墓志来看，楷书在数量上占有优势。即隶书墓志中也多见楷意，本文所载《窦泰墓志》即为代表。

这一时期的楷书，由原来的欹斜之态转变为横缓之态。刘涛的《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中说；“东魏时期的楷书，摒弃了北魏洛阳体长枪大戟式的雄强之势，转向宽绰平正的优雅，我们可以用‘平画宽结’来概括东魏楷书的变化。”

郑丽媛在其论文《北齐书法墓志研究》^[5]中将北齐楷书墓志分为五类：

第一类是宽博方正者。此类楷书是北齐楷书中常见的一种审美追求，结字多取横势，通常以横平竖直的状态布置点画，与洛阳皇家墓志相比，不注重字的取势，往往呈现一种平沓之感。我们可以从《谷武妃墓志》、《薛琰墓志》看出这种特点。

谷武妃墓志薛琰墓志

第二类是瘦硬俊秀者。这一类结体较为宽博，但与宽博方正者在点画上追求峻秀飘逸之感，结体收敛，我们从初唐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的书法中都能找到这种书风的影子。《陆净墓志》《崔孝直墓志》《李子叔墓志》可见这种风格。

《陆净墓志》《崔孝直墓志》《李子叔墓志》

第三类是字势险峻者。北齐楷书深受隶书的影响，以《方广渊墓志》为例，初看纤细委婉，细细观察，可以发掘到其内在的蕴涵的张力。

《方广渊墓志》中“发” 《方广渊墓志》中“家” 《方广渊墓志》中“流”

第四类为天真朴拙者。这类楷书在字形上最大的特点是上宽下窄。《李祖勋墓志》通篇风格统一，字形头大身小，折笔处多用圆转代替，竖钩没有出现，用竖画代替。《李祖勋墓志》中有点画映带现象，加入了行书笔意，更显天真可爱，如其中的“褰”“惟”。

《李祖勋墓志》墓志中的“褰” 墓志中的“惟”

第五类是粗狂轻率者。这类墓志字形扭捏怪异，点画粗俗毛糙，属于俗品。如《郭慜墓志》结字随意，没有明确的审美追求，点画扭捏作态，纤细无力。《元士亮墓志》点画均以直代曲，僵硬死板，单刀毛糙，也属随意为之。

《郭慜墓志》《元士亮墓志》

娄黑女墓志

娄氏家族为东魏北齐煊赫家族。北魏太武帝时，娄提家族已然“家僮千数，牛马以谷量”，娄提因功封为“真定侯”。娄提之子娄内干，未仕早卒，他有五个子女，娄信相、娄黑女、娄昭君、娄拔、娄昭。

娄信相嫁给段荣，段荣曾任东魏山东大行台、大都督，其子段韶为北齐名将，封乐陵郡公，曾任北齐左丞相。娄黑女嫁给窦泰，因窦泰英年早逝而寡居一生。娄昭君嫁给高欢，被尊为神武明皇后，四子相继为东魏北齐最高统治者。娄拔为北魏南部尚书，早死，儿子娄睿过继给弟弟娄昭。娄昭，封濮阳郡公，曾任东魏大司马、司徒、定州刺史，养子娄睿，封东安王，曾为北齐司空、司徒、太尉、大司马。

高欢借助于娄家的婚姻关系才逐渐发迹，又是通过娄家的关系，形成以高氏为中心的豪强集团。娄氏家族显赫的外戚地位与东魏北齐政权相始终。

河南博物院同时藏有窦泰夫人娄黑女墓志，志呈方形，横83厘米，纵84厘米，文隶书，24行，行27字。书法方整，颇多楷意。无盖。全称《故使持节侍中太师大司马尉公录尚书事武贞窦公夫人皇姨顿丘郡长君娄氏墓志铭》。志文简要记载了娄黑女一生的经历，详细讲述了娄黑女生长地、家世、婚姻、品行等。原文录之于下，与读者分享。

故使持节侍中太师大司马太尉公录尚书事武贞窦公夫人皇姨顿丘郡长君娄氏墓志铭

夫人讳黑女，代郡平城人也。长澜注于纪地，层峤竦于半天。翘楚罗生，钟鼎间出。祖平北府君，渔道猎德，望标衣冕。父司徒太原王，阔调高风，绩隆军□。世绪之盛，必有余休，阴灵荐祉，克诞良媛。神情雅润，志见闲明，持四□为堤防，以六行为关键。求箴待传之操，率自天真，含柔履度之迹，事非因假。徽音迥畅，淑问载扬，爰在华门，思委鸣雁。

太师人雄魁杰，将崇内主，永言秦晋，移天作合。密勿箕帚，厘综帷房，游息仁义，服膺孝谨。妇顺宣于苹藻，女业擅于针纩。弦无卫操，案屏鲜禽。荣朝贵室，昔闻彝典，车服有晖，雍容在列。乃封顿丘郡君。洎哀缘昼哭，义深解瑱，孀情岳峭，厘节冰严。窥窗止闾之业，抑扬前范；还鱼反金之爱，颉颃曩烈。

皇齐握纪披图，奉天括地，贵亲尚德，焕于纶玺。锡以从母之名，仍加长君之号。夫人温恭表质，礼让为心，契符铭戒，行苞雅俗。均得丧于在生，混轻重于一致。闇室不闻夷倨，家人未瞻愠喜。矜凡惠物，屈己周人，谦尊而光，贵□在我。河南发贞义之称，广汉有仁明之目。埒古循今，高擅遐祀。方谓终母仪于千室，采禄养于万钟，兹义忽违，遂愆与善。以大齐天保五年三月丁亥朔二十四日庚戌以疾薨于邺都允忠里第，春秋五十九。恸兴长乐，悲缠帷扆。饰终所逮，事切哀荣。以天保六年二月壬子朔九日庚申合葬于武贞公之穴，邺城西二十里。恐陵移谷换，或见前和，敬镌琬琰，窴彼岩阿。

其铭曰：大门右地，构积流深，鹓鸃接羽，梓柒成林。宦闻锵玉，誓有雕金，衣裾切影，铙管谐音。余美安钟，英柔互起，皎同冰霰，芬如兰芷。留连组织，栖暴图史，业隆集灌，风传让齿。鸿妻秀立，轲母仪形，遗尘可嗣，以节侔声。捐华采实，蹈损持盈，誉宣戚里，宠洽朝经。浮管忽移，还波遂少，日侵行幄，风扬去旐。陇萦晨雾，松吟夜鸟，嗟矣佳城，终天未晓。

娄黑女墓志

参考文献

[1]新乡市博物馆：《北齐窦、娄、石、刘墓志中几个问题的探讨》，文物1973年第6期

[2]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

[3]令狐德芬：《周书》，中华书局1971年。

[4]李百药：《北齐书》，中华书局1974年

[5]郑丽媛：《北齐书法墓志研究》，河北师范大学2016年硕士毕业论文

每周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