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索戏车画像砖[1]，高35厘米，宽118厘米，河南新野樊集出土。现藏河南博物院。
整幅画像砖画面由车骑出行、狩猎、迎宾、比武和戏车构成。其中的平索戏车成为画像砖中的绝对主角。
画像中部是一大拱桥，桥下一人驾一舟，一鱼一龟向右游动。桥上有两辆马车在行驶，马车前面有两名骑吏开道。前面还有一辆导引马车，正在往桥的另一端走。桥的左侧是一辆由两匹马驾驶的马车，画面的右上部有猎人持长矛正在狩猎。桥的右侧站立两人，恭迎迎面而来的车骑。狩猎场面的右侧有两位武士在格斗，一人拿长矛，一人持剑和盾。
桥左端是戏车场面，前车是一马驾驶，后车由两马共驾。前面车辆的御手较为强壮，车子顶端有两个身材粗壮的表演艺人。整辆车的负担都压在正要上桥的马儿身上，马儿步履维艰地将前足踏上桥面。后车相较前车负载较小，两匹马在奋力疾驰，马蹄腾空。如此，两辆车速度不一，一急一缓，增加了表演难度，艺人们的一举一动都扣人心弦。
前车橦杆因车子行驶在有斜度的桥面而向左侧倾斜，中部有一艺人用双臂抓住橦杆，身体呈水平面；橦杆顶端蹲立一名表演艺人，右手拉着绳索，左手外伸以保持身体平衡。后车橦杆的人如猴子般灵活向上攀援，一只手还拉着绳索。平索上的表演艺人身体侧悬，双足钩住绳索，两臂微曲。前车和后车的橦杆均向左侧倾斜，御手和艺人均小心翼翼，似乎一不留神就会人仰马翻。
在现代杂技艺术中，竖杆攀援、平衡支撑似乎并不是高难度动作，然而在运动中，特别是在极不平稳的马车运动中在橦杆高度倾斜的状态下完成这些动作很不轻松。特别是后车橦杆上的艺人身体如此弱小，却还要在攀援中完成拉索任务，其难度可想而知。前车橦杆顶端的艺人是整个杂技表演的视觉中心，在橦杆左侧的人及屏锁等几种作用力的作用下，还能保持相对静止，以便右手能把索拉得平稳一些。这种动与静的矛盾全需他一个人用超凡的技巧来化解。在不平稳的运动中，在人拉拽的颠簸平索上做到身体的倒立悬挂的动作相当不容易，而面对下方奔驰的马车需要多么精湛的技艺和多么令人佩服的胆量！
中国的杂技表演以其独特的风格深受人们的欢迎，它有时惊险，使人悬心屏息，有时滑稽，逗人放声大笑，演员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轻捷、有力、准确和谐。根据史料，我国最早的杂技出现于春秋时期，《国语·晋语》中有“侏儒扶卢”的记载，即侏儒攀爬矛戟作杂技表演，王国维认为这就是汉代寻僮之戏的起源。汉代把杂技称为蔓延之戏或奇伟之戏，后来叫“杂戏”，它与角抵、幻术等构成了神机勃勃的散乐，由于这种散乐种类多，花样翻新，又称“百戏”。《史记·李斯列传》应劭注曰：“战国之时，稍增光武之礼，以为戏乐，用相夸示，而秦更名曰角抵。角者，角材也；抵者，相抵触也。”角抵百戏在西汉时期得以迅速发展，内容和形式不断充实和改进，技艺日臻提高，至东汉形成“乐舞百戏”体系。
汉代是我国杂技的形成和成长的重要时期，社会经济繁荣，且汉朝与外国联系交流频繁，汉代帝王多有推崇和喜欢杂技者。如汉武帝特别喜欢杂技，他为了炫耀国力，招待西域的来使宾客，在未央宫举办盛大的杂技乐舞表演，吸引了大量民众观看，使得四方宾客赞不绝口。汉代杂技艺术呈现出两个主要特点：一是规模大，二是技术高难度，效果惊险刺激。戏车是杂技艺术的一种，随着百戏的兴盛不断发展完善。
新野县任营村1981年征集来的斜索戏车画像砖[2]（图一），画像上有两辆戏车，各有一匹马牵引，各竖了一根高大的橦杆，每车有两个人，一个为弩手，一个为乘伎。前车车顶有一根横木，横木有一艺人身体倒悬，两臂伸开，掌心向上摊开，两掌上各放一枚圆球。艺人左手的圆球上站有一位表演者，其右脚踩圆球，双手叉腰，悠然自得。后一辆戏车，马儿在飞奔，车中橦木顶端蹲一艺人，两手向下斜垂，左手握住绳索的一端，另一端被前车乘伎拿着，两人配合默契，协力合作。
图一 斜索戏车画像砖
令人惊叹的是，斜索中段，有一上身赤裸、下穿宽裤的伎人，正沿索向上举步，靠两臂掌握身体平衡。他所走的索绳是两车相连，斜向上下，且车又在跑动之中，其难度远远超过平地上的钢丝，场面让人惊心动魄。
此画像砖和平索戏车画像砖表现出的都是在高速行驶的马车上完成的各种惊险动作，在车辆之间拉起斜索或平索，以极小的着力面积撑起舞蹈等动作，如斜索戏车画像砖中的艺人在运动中悬挂身体，双臂伸展完成双手托双人的动作；平索戏车图中前车橦杆顶端的艺人在橦杆和橦杆左侧的人及平索等几种作用力的作用下，还能保持相对静止。这些惊险的表演依托的不是平静的舞台，而是奔驰的车马，充分显示出杂技人的精湛技艺和令人敬佩的胆量。这两件画像砖展现的汉代杂技——车戏，惊险异常而又精妙异常，反映出汉代车戏技艺的高度发展。
河南新野县樊集村出土的汉代画像砖亦是双车戏车[3]（图二）。此画像砖图像表现的是双车戏车，前后两车均为双马驾驶。前车之前还有一匹马在飞奔，有一艺人一手抓住马尾，一手抓住绳索的一端，前车橦杆上的艺人手抓绳索的另一端，这根绳索因有一艺人吊悬前进而呈现出弧度。前车橦杆顶端的艺人两手各抓一根绳索，一根与后车相连接，一根与地面上的人相连。在此根平行绳索上有一艺人倒挂身体，其两手也握住两条绳索，分别与前后车橦杆的爬杆人连接。这样，整个表演都是通过绳索相互连接，需要大家共同协力完成。
图二 双车平索戏车画像砖
山东临沂南县北寨村出土的一块画像石[4]（图三） ，画面中间为一架大的戏车，车有方舆。车被三条马装扮成的龙拉着。龙皆有双角，有翼和鳞身。驾车的工具皆盖于龙衣之下。每条龙有两条辔，驭者头戴巾，坐于轼上，左手持六辔，右手扬鞭。车厢的中心竖着一面大建鼓，建鼓的形制装饰与第二组的建鼓相同，两层幢的上面还有一节竿子上置放有一块四周垂榄的方板。在方板之上，有一童子在翻腾。车的前部，立着一长竿，竿上层有一幢，幢上有块方板，比建鼓上那块方板还高些，那个翻腾的童子还可飞跃到这块木板上来。车箱的后部，又立着一根较短的竿子。
车箱内坐着四个高冠的人：前排两人在吹排箫；后排一人手持双槌，准备击鼓；左一人在吹长管。车后三人站着，皆右手伸向前，左手荷着长梃，足前各放一瓜形的小鼓，揣测这三人是在有节奏地踏鼓，并用长梃敲击。
图三 山东临沂南北寨村戏车画像砖拓片
全国各地发现的戏车画像砖（石）各有特点，山东沂南县北寨村出土的戏车画像，戏车装饰得极为豪华，由三匹马被装扮成龙驾驶马车，车中有两根橦杆。河南新野发现的戏车画像都是有两辆马车，马车之间用绳索相连，艺人在绳索上做着各种高难度的杂技动作。
新野戏车画像着力于动态描绘，用较为夸张和整体概括性极强的手法，将戏车描绘得淋漓尽致，线条简洁明快，均表现戏车上桥的场景，而且出行队伍后跟着戏车的场面较少见[5]。
从以上画像来看，戏车表演是在高速前进的马车之上的顶橦表演各种动作，将杂技动作运用到空中，提高了杂技的表演难度，创造出新的艺术形式。
一 戏车的兴起
我国是世界上较早使用车辆的国家，夏朝初年人们已经把车辆作为交通工具车辆，《史记·夏本纪》中记载，夏禹治水时“陆行乘车，水行乘船”。夏朝末年商汤“乃以革车三百乘，伐桀于南，放之夏台”，说明在战争中已经使用车辆。春秋时期，车辆是战争的主力军，战车在行驶过程中经常会发生故障，御手必须及时下车修理，之后要迅速跳上马车，保障行进速度，久而久之就练成了超乘的技能。
到了汉代，战车不再是主要的兵种，人们将原本在地面表演的杂技放到行进中的马车上举行，称之为戏车，从而成为一种专业的娱乐表演形式。戏车精彩之处是把寻橦和履索两个难度较大的节目结合起来。寻橦也叫都卢寻橦，即爬杆，东汉张衡《西京赋》中曾提到“都卢寻橦”的节目，它是指扛杆或额头顶杆，伎人爬上杆头做倒挂或燕子戏水的表演。履索又叫走索，即后世的走钢丝。《晋书·乐志》比较详细地记载晋代的二人走索，“以两大丝绳系两柱头，相去数丈，两倡女对舞，行与绳上，相逢切肩而不倾。”这是指在地上树桩系绳，两女子在绳上走动并表演。除文献外，出土的大量汉代陶俑、画像砖的百戏场面，使汉代的各种杂技表演极其生动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二 戏车的兴盛
汉以前的文献记载中不见有关戏车的描述，戏车一词最早见于《汉书·卫绾传》中。《史记·万石张叔列传》记载：“琯以戏车为郎，事文帝。”《汉书·卫绾传》颜师古注曰：“令骑士兵四面营敌被甲鞮鞪居马上，抱弩负兰。又使骑士戏车弄马盗骖。”
但大多数注释家都认为这不是真正的戏车表演，只是表明卫绾具有高超的驾车技能。《史记集解》引汉代应劭的注释说戏车是“术栎机?之类”。唐代司马贞《史记索隐》的注释说：“案今亦有弄车之戏是也。栎，音历，谓超逾之也。䡺，音卫，谓车轴头也。”司马贞解释“栎机䡺”为调转车头，亦是一种驾车技能。
汉代的戏车表演始于汉武帝时期。《前汉书·东方朔传》中记载：“今陛下……设戏车，教驰逐，饰文采，丛珍怪。上为淫侈如此，而欲使民独不奢侈失农事之难者也。”表明戏车是新设立的，因为大家都不熟悉其技能，所以要有专人教授，还要提高戏车表演的观赏性。
汉武帝在长安城招待西域来使，“于是大角抵，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汉代艺人对超乘技能加以改进和提高，使其成为一种新的娱乐表演形式——戏车。
戏车在汉代较为兴盛，张衡在《西京赋》以大量篇幅记述长安城的戏车演出。李尤在《平乐观赋》中对角抵戏中的戏车环节亦进行较为具体的记载：“戏车高橦，驰骋百马，连翩九刃，离合上下，或以驰骋，覆车颠倒。乌获扛鼎，千钧若羽，吞刀吐火，燕跃乌，陵高履索，踊跃旋舞，飞丸跳剑，沸渭回拢，巴渝隈一，逾肩相受。”百马驰骋必须在宽阔的广场举行，场面惊心动魄，一不小心就会出现“覆车颠倒”的局面。
汉代戏车的发展，反映出汉代社会文化娱乐发展的趋势，由造型美向技巧美过渡，由单人表演向多人表演发展，由一般动作演变为高难度动作。戏车的发展反映出汉代的时代精神：开拓创新，积极进取，勇于冒险。
汉代画像呈现的戏车表演被称为中国最早的车上杂技。汉代的双车戏车是最能体现戏车杂技的水平的标志。到了宋代，各种百戏杂技都得到了发展，惟独找不到戏车的相关记载[6]。戏车是完全绝迹了，从戏车的兴起和发展直至衰落，说明汉代社会崇武，呈现出朝气蓬勃、奋发向上的时代精神。此后戏车逐渐衰落，则表明汉代已降，在此之后的封建社会，儒家思想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冒险进取的精神日益退却了。
参考文献
[1] 王如雷﹒新野发现一块汉代戏车画像砖[J]﹒中原文物，1989（1）﹒
[2] 魏忠策﹒罕见的汉代戏车画像砖[J]﹒中原文物，1981（3）；崔乐泉﹒汉代戏车画像砖[N] ﹒中国文物报，1991-3-24﹒
[3]河南南阳地区文物研究所﹒新野樊集汉画像砖墓[J]﹒考古学报，1990（4）：506；宋治民﹒论新野樊集汉画像砖墓及其相关问题[J]﹒考古，1993（8）；赵成甫﹒南阳汉画砖[M]﹒文物出版社，1990: 图118﹒
[4] 俞伟超， 蒋英炬﹒中国画像石全集·卷1[M]﹒山东美术出版社、河南美术出版社，2000：图203﹒
[5]毛保枝﹒汉画中的戏车与杂技艺术[J]﹒中原文物，20013（5）﹒
[6]吕品，周到﹒河南汉画中的杂技艺术[J]﹒中原文物，1984（2）﹒
我国的乐舞百戏是何时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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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莉娜，女，上海师范大学史学博士，现就职于河南博物院研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