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方禽鸟博局纹镜

文物名片

尚方禽鸟博局纹镜，铜质，东汉，直径13.8厘米。现藏河南博物院。

深度品鉴

尚方禽鸟博局纹镜，圆形，直径13.8厘米，青铜质地。该镜名字源自背面的镜铭、纹饰。

该镜由中心向外可分为四个部分。

第一部分为镜中部由圆钮和周围四个柿蒂纹组成的方形区域。

第二部分是铭文带以内区域，由四个V形纹将该部分分为四区，每区中央由一组TL形纹饰分为两小区，每小区内有一只禽鸟。

该类型镜最早由西方学者定为“TLV”式镜，后日本学者梅原末治将这类纹饰定名为“规矩纹”，有该类纹饰的的铜镜也被命名为“规矩镜”。这个名称一直沿用到20世纪80年代，国内学者熊传新先生提出将“规矩镜”改为“博局纹镜”，傅举有先生则于1986年在自己的文章中直接用了“博局纹镜”的名称，并在文中阐述了自己的理由。^[1]由于缺乏更直接的证据，加上数十年的约定俗成，应者不多。之后不久，周铮先生在整理中国历史博物馆旧藏拓本时，发现在新莽时的一张“四神规矩镜”的拓片上有“刻具博局去不羊”的铭文，其中的“博局”二字为将“规矩镜”改称为“博局镜”提供了最直接的证据，周铮先生于发表在《考古》1987年第12期的《“规矩镜”应改称“博局镜”》一文中亮明了自己的观点^[2]，自那之后“规矩镜”渐为“博局镜”所代。

第三部分是圈带铭文和短斜线纹组成的区域，铭文为：“尚方作镜真大好，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玉泉饥食枣，浮游天下遨四海，寿如金石。”

文中的“尚方”是秦汉时期的一种官职，其在东汉时的职能是“掌上手工作御刀剑诸好器物”，意思就是为皇帝制作御用刀剑和精巧的器物。在对古代有铭文铜镜命名时常取铭文前两个字，该镜名字中的“尚方”就由此而来。当然，不能由此断定该镜出自皇家。因为“尚方”镜是东汉时期的一个大类，质量有好有坏，铭文中的“尚方作镜“当是虚托附会之言。

图1

镜铭中有一些异体字，如尚方作镜真大好“一句中的“镜”字尚无金字旁，“浮游天下遨四海”一句中的“遨”字尚无走之旁，“四”字还是四横摞在一起。

铭文带外为一圈短斜线纹。

第四部分是镜缘，镜缘较宽，上有两圈锯齿三角纹，间以双线波折纹。

该镜表面漆黑发亮，没有锈蚀痕迹，这就是金石学家所称的“黑漆古”。

文化解读

大一统和求仙理念是汉代的两大思想流派，尚方禽鸟博局纹镜上的铭文是东汉时期这两种理念的证明。

1.天下、四海与大一统观念。“浮游天下遨四海”一句当是大一统观念在当时深入人心后的产物，“天下”是与“天”相关联的一个词，源自西周的天道观，商代尚鬼重祀，从目前的资料来看，尚未出现一个能庇护所有人的神灵，周灭商后崇尚的天道观念则在商尚鬼重祀的基础上前进了一大步，超越了血缘崇拜，成为域内的共同精神支柱，因此“天”在自然属性之外又有了政治属性与宗教属性，已属于“神”的范畴，“天下”是由天道观念延伸出的一个观念，可以简单的理解为苍天之下的一切事物，即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中所说的“日月所照，风雨所至”之所，因此“天下”的内涵也很丰富，融政治、地理、人文、自然等于一体。如《诗经·皇矣》“以笃于周祜，以对于天下”、《尚书·周书·武成》“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中的“天下”指的是苍天之下的民众；《荀子·荣辱第四》“是天子之所以取天下也”中的“天下”指的是政权；《老子》“天下万物生于有”中的“天下”指的应是自然界。“天下”一词在发展的过程中，演化出了“广义”与“狭义”两种概念，“广义”的“天下”指包含少数民族地区在内的广大地区，狭义的“天下”仅指周王朝治下的统治区域。

“四海”一词最早见于《诗经·商颂·玄鸟》：“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在这里，“四海”是一个纯地理概念。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四海”已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概念，如《论语·颜渊》中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荀子·王制》中的“四海之内若一家”，在《荀子·议兵》中荀子明确将四海指为东、西、南、北海，“北海则有走马吠犬焉,然而中国得而畜使之；南海则有羽翮齿革、曾青丹干焉，然而中国得而财之；东海则有紫、紶、鱼、盐焉，然而中国得而衣食之；西海则有皮革、文旄焉，然而中国得而用之”，很明显荀子这里的四海指的应是中原四周的少数民族地区，《尔雅·释地篇》中的解释更加直白：“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

因此，“浮游天下遨四海”一句中的“天下”应是狭义的“天下”，与“四海”一起构成一个广义的“天下”。而广义的“天下观”是汉代“大一统思想的基础。

大一统思想是一直是儒家主要思想，《诗经·小雅·北山》中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左传·昭公七年》的“封略之地，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谁非君臣？”《论语·颜渊》中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都体现了儒家大一统的思想。

《礼记·礼运》对天下一统作了具体描述，“故圣人耐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者，非意之也，必知其情，辟于其义，明于其利，达于其患，然后能为之”，“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不闭，是谓大同。”

《荀子·王制》中的“四海之内若一家，故近者不隐其能，远者不集其劳，无幽闲隐僻之国，莫不趋使而安乐之。”《非十二子》的“一天下，财万物，长养人民，兼利天下，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儒效》中的“通则一天下，穷则独立贵名”，“用大儒，则百里之地久而后三年，天下为一，诸侯为臣”等中的“一天下”与大一统思想相同，荀子认为能“一天下”的诸侯，可“名配尧禹”。“大一统”的正式提出在《公羊传》中，桓公元年的“王者以天下为家”，隐公元年的“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儒家之所以推崇“一天下”“大一统”的思想，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诸侯征战对人民生命财产造成的巨大损害，认为“大一统”的社会可以解决春秋战国时的种种矛盾。但春秋战国时期显然不具备实现大一统的条件。汉王朝建立后，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采取种种措施强化中央集权，使“大一统”的实施具备了各方面的条件，董仲舒、何休等儒家人士也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了大一统思想，使之更加完备，并具可操作性。《汉书·董仲舒传》中说“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春秋繁露·三代改制》中董仲舒说“何以谓之‘王正月’？曰：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制礼乐，一统于天下。所以明易姓非继人，通以己受之于天也。王者受命而王，制此月以应变，故坐科以奉天地，故谓之王正月也。”《汉书·王吉传》也说：“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春秋公羊传·隐公元年》何休注曰：“《春秋》以元之气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政；以王之政正诸侯之卿位；以诸侯之卿位，正境内之治。诸侯不上奉王之政则不得即位，故先言正月而后言即位；政不由王出则不得为政，故先言王而后言正月也；王者不承天以制号令则无法，故先言春而后言王。”经过董仲舒、何休等儒家人士的努力，“大一统”思想成了汉王朝的国策。

“大一统”的治国理念也为之后历代帝王和百姓所接受，成了各民族追求的共同目标，成了中华民族整个民族的凝固剂，不断推动着中华民族向前发展。该镜镜铭中的“浮游天下遨四海”一句是“大一统”理念在东汉时期已深入人心的一个佐证。

2.求仙思想。“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玉泉饥食枣”一句是东汉时期求仙思想的反应。

长生不死和逍遥自在是神仙的两个特点，源自上古时期的灵魂不灭思想，闻一多先生曾说：“所谓神仙者，实即灵魂不死观念逐渐具体化而产生出来的想象的或半想象的人物。”^[3]到了战国时期，神仙思想形成了两个分支，一个是死后成仙思想，一个是生前成仙。生前成仙的方式主要有导引行气和药饵服食，其中通过服食药饵从而达到生前成仙是许多君王采纳的方式。司马迁在《史记·封禅书》中谈及战国时齐威王、宣王和燕昭王皆“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因为“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但人很难得到，因为远远望去如在云上，临近时神山却在水面以下，而且风也会把船刮走。

中国很早就有关于枣的记载，《诗经·豳风·七月》中有“八月剥枣，十月获稻”的诗句，《战国策·燕策》中有“枣栗之食，足以食民矣！”的记载，很明显先秦时，枣是一种重要的农作物，当然枣的功用不仅仅如此，《仪礼·士昏礼》中记载：“妇执笲枣栗。”这一行为出现在贵族的婚礼上，新媳妇将枣、栗献给自己的公公，公公接受表明承认新媳妇在自己家的地位。这条记载表明，枣在先秦时已超出农作物范围，进入文化领域。当然枣在文化领域的范围不仅仅局限在婚姻文化中。神仙文化也将其纳入自己的领域。

齐景公时，有了第一次将枣与神仙联系在一起的文献记载，《晏子春秋·外篇下》中记载齐景公与晏子君臣相互戏谑时说：“齐景公谓晏子曰：‘东海之中，有水而赤，其中有枣，华而不实，何也？’晏子对曰：“穆公乘龙舟而理天下，以黄布裹枣，至东海而捐其布。彼黄布，故水赤；枣，故华而不实！”

西汉初年，在药饵服食方面的可操作性加强，出现了“安期生食巨枣”的传说，《史记·封禅书》中记载汉武帝时的方士李少君曾对汉武帝说：“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安期生食巨枣，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这是较早将食枣与升仙联系在一起的记载。成书于东汉的《神农本草经》中记载：“凡枣……久服神仙。” 《后汉书·方术列传下》中则有东汉时上党术士郝孟节“能含枣核，不食可至五年十年”的记载。从上文献记载可知，东汉时枣已经被作为一种能成仙的食物来看待了，所以，镜铭中会出现“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玉泉饥食枣”的诗文，这两句诗也是东汉盛行求仙思想的例证，这面铜镜也是是东汉时人追求生命永恒、人格独立与个性自由的物证。

比较研究

尚方禽鸟博局纹镜是尚方镜的一种，尚方镜是东汉时期较流行的一种铜镜，铭文、纹饰多种多样，全国各地都有发现。

图2 河南省郏县黑庙M79：19尚方十二支四神博局纹镜^[4]

2010年，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与平顶山市文物管理局在河南省郏县白庙乡黑庙村的M79墓中就发现一面尚方博局镜。上面铭文是“尚方作竟（镜）真大好，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玉泉饥食枣，浮游天下敖四海，寿如金石天之宝兮！”直径22.3厘米，时代为东汉初期，主人可能为一位武将的妻妾。除了上述铭文外，还有十二地支以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羽人、禽兽等。^[5]

图3 广西贵县北郊木材厂M1：5尚方镜^[6]

1978年，广西壮族自治区文物工作队在广西贵县北郊的木才加工厂的M1中发现三件尚方镜，其中木材厂M1：5直径18厘米，经上铭文为“尚方作竟真大巧，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玉泉饥食枣，孚由天下敖四海，寿如金石”，与河南博物院的尚方博局禽鸟纹镜一样，但主要纹饰以连弧纹、青龙、白虎、朱雀等纹饰为主。该镜所在墓葬年代为西汉晚期。^[7]

图4 山东平邑90WN231尚方鸟兽博局纹镜^[8]

1990年，山东省平邑县魏庄乡南武城故城附近的汉墓中发现一百多面铜镜，其中有一面尚方鸟兽博局纹镜，直径17厘米，铭文为“尚方乍（作）竟（镜）真大巧，上有人不□老，□□玉白（泉）饥食枣”，主要纹饰为鸟兽、博局等纹饰。^[9]